熬过了六七月的伏天,进了八月就入秋了,也到了庄稼人最忙的时候,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年,就为了这十几天的大秋。过大秋最累,最忙,却也是农人最欢喜的日子。

冀州府更是如此,间河县富了,整个冀州府的老百姓都瞧在眼里,过去穷的光腚的间河县,如今富的流油。

莲花山下的大片桃林,藏着了一个武陵源,地里头累累的番薯,让间河县所有的人家都过上了衣食丰足的好日子。

以往一听间河县的人,谁家姑娘不乐意嫁过去,都知道间河县穷的吃不上饭,嫁过去一辈子受穷,间河县的姑娘拼了命往外找婆家,盼着脱离这个穷窝。

如今一提间河县,媒婆子眼睛都发亮:“哎呦,间河县可是好地方,地里的收成好,家家户户都是好日子,哪个村的?”要是听说是武陵源的,媒婆就更激动了,这一档子喜事说成了,光得的喜钱,就够一家子过年的了,忙扯着问:“想找个啥样儿的?能干的,模样儿好的,腰细屁,股大好生养的,咱冀州府好人家的闺女,俺都认识,你说个样儿,俺一准给你说成了。”终于等着个武陵源的人家,就算成不了,能去武陵源走动走动也好啊。都这个想头,弄到后来,每年往武陵源说亲事的媒婆,比河里头的鱼都多。

间河县就在冀州府,学不来武陵源种桃树本事,种番薯总成吧,如今番薯苗也不算啥稀罕东西,冀州府王记铺子里就有的卖,不止卖番薯苗,还有麦种,那活计机灵啊,只要上门的客人,别管穷人还是富户,进了铺子一准迎上来就是张笑脸,嘴甜,心灵儿,那话怎么好听怎么说,听在耳朵里熨帖的不行,价格公道绝不坑人。

你要是买了番薯苗,还会附赠一张写着种番薯法子的纸片片,不识字也不要紧,叫个识字的伙计过来,耐心的给你念,念完了,问记住没,记住就罢了,没记住的,人还会念一遍,生怕你没听明白回家种不活,连什么时候翻地?什么时候施肥?要是招了虫子咋办?都一一写在了上头,买回家照着上头的法子种下就得了,简单,方便,到了收成的时候,自然有朝廷来地里头收。

王二麻子一边儿收桌上的空茶碗,放到盆里洗,一边儿跟棚子里的客人白咧,小时候从炕上摔下来,落了个瘸腿的残疾,干不得农活,就在冀州城外的官道边儿上搭了棚子卖茶。

前些年可苦,从这条道过去就是冀州府最穷的间河县,饭都吃不上,谁还喝茶啊,外头的人也不乐意去,茶棚子的生意自然不好。

王二麻子正想着改行呢,不想就来了运气,间河县忽悠一下就富起来了,间河县有个武陵源,哪里头住的可是什么贵人都有,天天人来人往的不断流,数九寒天都有生意上门。

干了一年,就说了个媳妇儿,媳妇儿不好看,可手脚勤快,好生养,进门两年,就生了个大胖小子,还盖了三间新砖房,茶棚子也大了两倍,王二麻子心里头高兴啊,只要来了客人一问就跟人家白咧个没完。

忽听那边儿一个怪怪的声音道:“官府收这么多番薯做什么?难道当粮食屯着?”

王二麻子:“几位爷一瞧就不是俺们冀州府的人,官府收番薯哪是为屯着,是为了闹灾荒的深州,深州连着好几年大旱,那饿死的人,数都数不过来,番薯这东西易活,旱地里也能种,虽说旱地收成差些,好歹有些收成,不至于饿死,不过啊,以后深州的日子就好过了。”

那怪声怪气的道:“怎么好过了,不说闹旱灾吗,这一旱庄稼收不上来,不饿死是便宜,哪还有好日子啊。”

王二麻子:“说起这个来,就长了,得从我们的将军夫人说起,你们不知道吧,大破北胡的定远将军就是俺们冀州府间河县的人,如今就住在武陵源呢,咱们这位将军夫人正是深州人,当年王家一口袋黍米换来冲喜的媳妇儿,可谁想有本事,没几年做起了大买卖,王家就富了起来,将军夫人惦记着家乡深州,便出银子一气给深州打了二百眼深水井,听说还要捐地盖普惠寺,到明年深州开渠引了水,还要捐麦种,说深州的乡亲们能活命,就是老天开眼,往后得过好日子。”

那怪声怪气的道:“照你这么说,这位将军夫人岂不是活菩萨。”

王二麻子点点头:“您算说着了,俺们私下里就叫活菩萨,跟您说句心里话儿,将军大破北胡,俺们也没亲眼见着,就是听说来的,没觉着多了不得,可将军夫人俺们可都是见过的,人美,心善,那面相活脱脱就是庙里的菩萨啊,初一十五,逢年过节,一准会在普惠寺前做善事,别人舍粥舍馒头就了不得了,将军夫人舍的是发糕。当年的黍米磨了,兑着麦子面,放上多多的糖霜,上锅蒸出来,别提多香了,比冀州城里桂花糕都好吃,人家不限多少,从天亮一直舍到天黑,别说俺们间河县,就是整个冀州府都得了夫人的继,没有这位活菩萨,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啊。”

旁边的黑脸大汉忽然开口:“从这儿走,还有多远到武陵源?”

王二麻子:“从这儿往北走不远,就望见桃林了,桃林中间那条笔直宽敞的大道就是通着武陵源去的,看您几位挎着刀,莫非真是去将军府的?”

黑脸汉子一挑眉:“怎么,不能去?”

王二麻子嘿嘿笑道:“能去,能去,只不过如今正过大秋,将军府的主子们,可都不在武陵源呢。”

大汉一愣:“不在武陵源,在何处?”

王二麻子手一指:“从这边儿下去走上十几里地就是王家村,村头那个大院子就是将军府的老宅儿,过大秋的时候,将军府的主子们都去地里收番薯,这些日子就都住在王家村了,等过了大秋才回武陵源。”

汉子看了旁边一眼,那个满脸胡子的汉子,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:“这是茶钱,不用找了。”一行人出去翻身上马,一带缰绳,掉头往王家村去了。

等这些人去远了,王二麻子的媳妇儿抱着孩子出来埋怨:“你这张嘴咋就没个把门的呢,这几个人一瞧就不是咱大齐的人,瞧那上马的架势,弄不好是胡人呢,万一要是来找将军寻仇的咋办?”

王二麻子把桌子上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,见一个清晰的牙印,顿时喜笑颜开,塞给他媳妇儿:“放心吧,胡人咋了,北胡都平了,你没听桃林干活的人说啊,咱们都跟胡人做买卖了,雁门城王记的铺子最大,最红火,听说一匹布就能换一张好皮子,做双靴子冬底下穿,又保暖,又不怕雪,回头我找去王记找个熟人,给你弄一双穿,省的冬天再冻脚了。”

他媳妇儿笑了两声:“算了吧你,牛皮都让你吹破了,就你,能认识王记的人?”

王二麻子不干了:“你还别不信,俺好歹也姓王,算起来,跟王家也沾着些亲,真论起辈分儿,将军还得管俺叫声大哥呢。”

他媳妇儿把孩子裤裆里的尿布抽出去扔给他:“行,知道你威风,将军他大哥,先把尿布洗了吧。”

“不信俺的话,哪天将军从这儿过,俺非的让你这婆娘知道知道不可……”王二麻子嘴里咕哝着走了。

再说从茶棚子改道去王家村的几个人,不是别人,正是北胡大王贺鲁贺若兄弟俩。阴山之盟后,紧闭了几十年的雁门关开了,胡汉可自如通商,大齐的粮食,布匹,茶叶,成药……源源不断的运往胡地,换胡人的牛羊,牲畜,皮毛,甚至马奶酒,就连草原上随处长的野草都能换钱。

雁门最大的一家商号是王记,短短几个月就被胡人所熟知,价钱公道,有诚信,胡人大都喜欢跟王记做买卖,虽仍有大齐军队在雁门关驻扎,却并不是为了打仗,而是维持边境秩序。

北胡这一仗大败,可胡地却史无前例的繁荣了起来,皇上下旨封贺鲁为代州大都督,虽不再是北胡大王,可是看见胡地一片欣欣向荣,贺鲁心里也安慰了。

进京朝见皇上,本以为会在朝堂上看见获封定远将军的王大郎,实现当初比试的约定,不想却扑了空,满朝文武看遍了,也找不见一个王大郎,问了太子方知道,王大郎已经解甲归田,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。

贺鲁惦记着当初的约定,特意跟贺鲁来了冀州找王大郎践约,一进冀州,贺鲁就觉此次阴山之盟实是明智之举。

进了雁门关,这一路上已经领略了大齐的风土人情,原以为已经见识了大齐的富足,可到了冀州方知道,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,就连道边儿卖茶的瘸腿汉子都有空闲侃侃而谈,可见多悠闲。

一行十数骑顺着道跑下来,远远望见前头一个一片林子后头隐约有个不大的村落,贺鲁勒住马,正瞧见一辆牛车过来,赶车是个老汉,车上坐着个老先生,怀里抱着个不□□个月的小孩子,孩子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,脚下套着两只虎头鞋,浓眉大眼,虎头虎脑的异常可爱。在老先生怀里扭来扭曲,小手指着贺鲁腰上的刀,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什么?

贺鲁下马躬身行礼:“敢问这位老先生,可知王大郎家怎么走?”

贺鲁一提王大郎,老先生怀里的小子立马兴奋起来,嘴里爹,爹的叫个不停。老先生笑了起来,捏了小家伙的脸蛋一下:“行了知道想你那傻憨的爹了,咱们这就去找你爹。”看向贺鲁:“跟着我走吧,小子的爹正在地里头刨番薯呢。”

刨番薯?贺鲁愣神的功夫,老先生的牛车也已经晃晃荡荡走了,贺鲁一行人忙上马跟了过去……